跳到主要內容區

生態人文學系

【生態人文學系】<方濟電影院>我們對《可可西里》的討論

主持人╱蕭戎(靜宜大學生態學研究所碩士) 
活動討論記錄╱鄒睿怡、蕭戎 

前言 

位於中國西部的「可可西里」,其地理位置是在青海的西側,北邊與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相接,南邊則與西藏自治區相接。晚近成立的「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即在可可西里的範圍內,其面積較後者來得小。即便如此,單單從佔地來看,這個保護區仍屬十分廣大,其長寬約莫就如同將台灣的寬度增胖一倍、再以90度橫放那樣。 

而除了保護區面積廣大以至於對其保育形成了相當大的挑戰外,其平均4700公尺的海拔高度也同樣加劇了進行管理的困難,而這其實也就是《可可西里》這部電影一部分的故事背景。 

《可可西里》主要是藉由一個欲報導當地巡山隊如何保育藏羚羊的記者的採訪過程、從而帶領著觀眾來認識這個保育故事的全貌。導演以緊湊的剪輯、對天候環境的描寫以及劇情的鋪陳,讓人們能夠在短短的八十五分鐘裡或許可說是深刻地、體會到這些巡山隊員所面臨的艱鉅挑戰。《可可西里》並不是一部要帶給人們一種「人與動物能夠共享美好生活」想像的、以保育為主題的電影,相反地,它是藉著血腥、暴力與悲哀的敘事,而在相當程度上直指著保育最最困難的一個部分:即我們該如何面對保育事件裡真正的敵人──人類,以及探問我們能夠、且如何能夠為保育做出什麼樣的犧牲。 

討論


實踐保育行動的困難 

在方濟電影院播映《可可西里》之前就曾經看過這部電影的同學不多,其中,來自中國的交換學生王菡首先分享了她對這部電影的想法,她認為人類的慾望是很可怕的東西,即人類竟可以只因為自己的慾望滿足,所以就去獵殺上千百隻的藏羚羊。 

相對的,那些要保護藏羚羊的巡山隊員卻得忍受痛苦,他們沒有工錢、也常常在飲食上有所欠缺,甚至最後還送了命,王菡覺得巡山隊員的精神是很難得且值得尊敬的,她認為他們的確就像是影片裡說的、是「心最乾淨的」人,因為真的很少有人願意捨身到這種地步。 

主持人蕭戎則認為,的確如王菡所提到的,《可可西里》這部影片真的會教許多觀眾懷疑:他們為什麼要為生活在這麼偏遠的地方的非人類生命、來犧牲自己的生命呢?《可可西里》並不是好萊塢的那種英雄電影,它是根據真實發生的悲慘故事拍攝的,也就是說,這是一個真實發生的事情。而在我們一般的想法裡,人為另一個人來犧牲,可能是還比較說得過去的事情;但是,當人要為一個不會說人類的語言的物種來犧牲時,這其實就是十分令人難以想像的了。 

而若就故事發展來看,《可可西里》在某個意義上其實也是一部讓人焦慮而難以忍受的電影,因為影片裡所描述的巡山隊員所要碰到的困難實在太多了,而能夠給予支持的力量又太少;就好像一位負責補給的巡山隊員要掉進流沙裡時,沒有其他人可以救他,反倒其他要仰賴他載送物資的夥伴也因此而被牽扯進死亡的威脅裡。從觀賞的心情來說,我們或許在觀看電影的前半部時,還會期待後面能有很美好的結局,但偏偏故事與我們所預期的相反,而這其實也就造成了一般觀眾心裡的衝突:即人明明要去做好事的,但卻必須做出很大的犧牲。 

對此,生態系助教林文勇則回應,他一開始也以為那些巡山隊員能夠追捕到殺害藏羚羊的盜獵者,並且當他看到藏羚羊被屠殺的慘狀時,他甚至認為那些盜獵者是合適死在巡山隊員的手下的──但他隨後就反思到似乎也無須如此報應他們。此外,那巡山隊員們對於追捕盜獵者的執著也是令他印象深刻的,文勇指出,巡山隊員們的保育行動跟台灣的情況真的很不一樣,後者常常都要先想好條件措施、找好資源然後才能夠來做這些行動,但前者卻是在看到目標後,就決定著手去做,甚至當他們落在敵人手裡都是面無懼色的。以致於這就造成了他在觀賞時的困擾,因為這並不是一個虛構的影片,而是真實的事件;換言之,真的有人這樣、是在沒有預設美好結果的情況下就努力付出的。



另一位來自中國的交換學生李玲玲則回應,這些保育藏羚羊的巡山隊員的確是在相當缺乏資源的情況下在從事保育行動的。而她認為,這些巡山隊員們之所以會如此投入地保護藏羚羊,是因為他們愛這些生靈。這樣,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中國其實擁有很多的人口,但從事自然保育的人卻很少;換言之,人們常常都只是一直在呼口號,但現實上願意去做的卻只有少數人,或者這些保育行動常常會被認為是很傻的,而這些現象都讓她感到傷心。 

此外她還補充了一點,即可可西里原本並不是一片荒漠,它會變成荒漠是因為周遭環境的破壞、導致了今日的沙漠化,而這樣的環境也同樣會增加保育工作的困難度。 

對此,蕭戎認為,保護非人類生命的力量很微小、資源很缺乏,這其實是很可以想像的。舉例來說,當我們在超商看到要求捐錢的廣告,若上頭是一個瘦到皮包骨的小孩,那麼人們可能就會捐錢;但如果把小孩換成其他動物,那麼人們就可能要稍微考慮一下了,而這或許是一般人常有的一種價值次序的反應。也就是說,比起非人類動物,人類還是比較重要的;或者說,比起非人類動物,人類還是比較值得我們付出的對象。為人類付出,我們會覺得比較值得,但要為非人類動物付出,則常常會在我們心裡形成困難。 

而這困難其實還有其另一面,蕭戎指出,為非人類動物付出常常是要付上更大的代價的──因為人們能夠從中得到的支持是更少的。舉例來說,知名的美國自然科學家Rachel Carson為了保護受到化學毒物傷害的大自然而為文呼籲,但這卻使她招致了生產相關產品的企業家的攻擊。換言之,Carson的晚年其實並不是過著享受著高知名度的快活日子的,相反的,她其實常常得面臨許多人的抹黑、批評與惡意攻擊。

西文所碩士張凱婷則分享了她看這部影片之後的沈重心情,她認為保育議題的確有許多必須考慮的層次,但當問題是如此多而且迫近時,到底我們該如何去面對呢?對此,她認為能夠堅持理念是非常重要的,像她所認識的一位媽媽就在台中大里照顧了非常多的流浪狗,每天她都會親自去餵食這些流浪狗,甚至在牠們過世之後還會替牠們超渡。換言之,面對這些保育議題,其實我們應該要好好地去反省自己的心態究竟是什麼,我們是覺得少我一個人去行動也無所謂呢?還是認為若正確的事就應該去做呢?而凱婷認為,我們應該選擇後者。



從社會結構的角度看保育議題 

在這些討論之外,生態所研究生張喜寧則試著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可可西里》背後的保育議題。她提到,那些受僱去剝藏羚羊皮的人,其實很有可能也是某個意義上的受害者,因為他們可能是因為原本生活環境遭到破壞、導致其無法維生,於是才選擇參與在盜獵集團裡。而面對這樣的現象,我們其實必須去反思保育與生計之間、究竟該如何權衡的問題。 

對此,蕭戎認為我們的確很容易在看電影的時候,就把與主角對立的一方想成壞人,但說不定這些盜獵集團中的某些成員其實是所謂的環境難民,他們說不定是更大環境的不公義底下的產物。舉例來說,今天我們所消費的非常多的電腦產品,究竟它們被丟棄之後都是怎樣被處理的呢?其實這些廢棄物常常都被送到中國、印度這些國家的偏僻地方去。而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1970年代的台灣,當時台灣成為世界各國的廢五金的處理中心,而他們處理廢五金的一種方式就是露天燃燒,但這一燒就燒出了台灣人對於世紀之毒「戴奧辛」的認識來,並且這些廢五金的處理業者也受到相當大的批評。但有沒有可能他們是因為社會或環境的改變、導致他們無法以正常的方式謀生呢?並且又是誰製造了這麼多難以處理又必須處理的廢棄物呢?其實喜寧的發言能夠幫助我們更深入地去思考這個問題。 

蕭戎指出,事實上,就曾經有環境倫理學家提到,當我們要解決自然保育問題之前,常常得先解決的是社會不公義的問題,因為許多保育問題常常是社會不公義問題所衍生的;換言之,在某些情況下是社會不公義先逼迫了人們、從而使得人們做出破壞環境的行為。以致於我們不應該太快就將那些破壞環境的人貼上「兇手」的標籤,而更應該仔細地去檢視其背後是否存在著結構性的問題。



報導的力量 

此外,生態系學生劉依柔也就影片中的記者角色進行了分享,她認為這部電影似乎正能夠對應著現實社會的情況,並且從這部影片其實我們能夠體會到,「真實的報導」比起「加油添醋的報導」,前者是更具有煽動人心的力量的。對此,蕭戎則回應,其實《可可西里》很能夠讓我們想起《血鑽石》這部電影,除了它們都顯露出那些勇於進行深入採訪的記者所能帶來的巨大影響力之外,其實這兩部電影本身也都引起了更多人對於相關議題的關注;換言之,媒體的確是十分具有力量的,藉著媒體與報導,這的確可以對世界產生正面的影響。 

根本的問題:保育的理由 

但對於《可可西里》這部電影,生態系學生卓彥伶則提出了一個不同的看法,她認為這整部電影都十分地殘酷血腥。在影片裡,一方是為了人而犧牲動物,但另一方卻是為了動物而犧牲人,兩邊似乎都有對與不對的地方,而這其實是會讓觀眾感到困惑的。此外還令她感到困惑的是,巡山員們似乎都沒有清楚地表達出它們對藏羚羊或土地的情感,以致於彥伶認為,這整部片只表達出了一種很恐怖的氛圍。 

針對同學的分享,蕭戎根據自己觀賞這部影片的心得提出回應,他認為《可可西里》的確就如同彥伶所說的、在某個部分其實是非常模糊的。換言之,《可可西里》留給觀眾一個謎題:究竟巡山員們是為了什麼而要如此投入保育行動呢?在整部影片裡似乎就只有巡山隊隊長講的一句「你捉了我的羊」,其他則什麼都沒有說。以致於我們真要懷疑,這些在第一線、用生命拼鬥的人,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寧願犧牲生命呢?並且,他們犧牲的不只是自己的生命而已,他們還必須面對犧牲隊員生命的問題,而這其實是會讓人感到強烈地衝突的。 

就如同那隊長在追捕盜獵者的過程中面對著汽油與糧食的缺乏、以及汽車的損壞,他卻選擇了犧牲隊員而繼續前進,這樣,我們或許會認為,是不是因為這隊長是把「阻止物種滅絕」看得比人類生命更重要呢?但這究竟是基於一種什麼樣的理解與信念而得出的判斷呢?蕭戎認為《可可西里》並沒有把這個問題說清楚,或許片頭的天葬情節能夠給予我們一些想像的空間,但它究竟代表著什麼意義呢? 

對此,玲玲認為這部片其實對於巡山隊員們為何要這麼做,已經有了很清楚的表達。而這即是影片裡所說的:「為了我的羊」。她認為信仰的力量是很強大的,而巡山隊員們正是為了一種信仰而願意犧牲自己。對此,王菡則補充,這就好像我們很愛家裡的寵物,以至於我們會不計一切地來保護我們的寵物、抵抗那企圖要傷害這些寵物的人。 


而蕭戎則更進一步地回應,他認為巡山隊員們的決定背後所牽涉的是一套對人與自然的理解,從而導致他們願意這樣犧牲。若按照影片以及王菡的分享來舉例,這就好像是今天有一個人跑到我的家裡來要殺害我的狗,而在此情況下,我卻選擇犧牲我的兄弟姊妹來保護這隻狗,但我們真的會願意這麼做嗎?而如果我願意,那麼這背後的道理又是什麼呢?當一個人不只無視於自己生命的犧牲,而甚至願意犧牲別人的生命時,這背後的理由是什麼呢? 

我們或許可以想像,倘若影片裡的這位隊長最後活了下來,但他的弟兄們卻死了,那麼他或許是會非常地自責的,甚至他可能會不停地問自己,這些弟兄們的犧牲究竟擁有什麼樣的意義?對此,我們其實是很難用「反正我就是這樣相信」來回答的。但對於這意義與理由究竟為何的問題,蕭戎覺得《可可西里》並沒有交代得很清楚。

延續著這樣的討論,生態所研究生鄒睿怡則補充了她的另一個看見,即針對巡山隊員們受傷必須看醫生、而隊長竟然決定可以賣出一些他們查緝得來的藏羚羊毛、來換得醫藥費的決定,她認為這麼做不就與巡山隊員們所要做的事情──遏止盜獵與買賣藏羚羊毛──自相矛盾了嗎?睿怡認為,我們或許可以理解他們已經面臨到山窮水盡的情況、只好出此下策。然而,比起犧牲生命,無論自己或別人的,她認為要犧牲一種道德價值觀是更困難的,而這樣的犧牲又豈不是一種自我反對嗎?這是令睿怡感到矛盾難解的部份。 

針對著這另一種層次的衝突,王菡認為巡山隊員們的行為其實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人們本來就會為事物的價值排出順序,在這樣的情況裡,隊長是把救治隊員放在阻止販售藏羚羊毛之前的,而人們的價值觀其實有時候是很難解釋的。而凱婷則認為,或許隊長會決定要賣出羊毛來籌措醫藥費,可能是因為那些上繳給政府的羊毛其實也沒有得到政府很公正的處理,所以,與其這樣,不如先把這些羊毛拿來救急。 

而蕭戎認為,人們的思考裡當然會有價值的排列,在《可可西里》裡頭,這些人就確實地展現出了這樣的價值排列──巡山隊員們有他們自己的價值排列順序、甚至盜獵集團也有自己的價值排列順序。然而,這些價值排列的順序,有的可能是合理、而有的則是不合理的,於是我們就必須去檢視這樣的價值排列合不合理。或許從現實上我們可以設想,這些隊員們可能在某個場合裡都講好了,當遇上要犧牲生命的難題時,可以選擇犧牲他們的生命,但我們還是要問,究竟他們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而可以做出這種犧牲,甚至,參加巡山隊本身就是一種犧牲──犧牲其過正常生活的機會,而這背後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生態系學生張雅婷認為,或許這就像是一個爸爸為了保護他的家,所以他必須犧牲自己去辛苦工作,然而當他回家時,看到孩子迎接他,他就會很開心地忘記了辛苦。或許這些巡山隊員也是如此,因為他們有共同的理念、而隊員們也相信隊長的判斷,所以他們願意堅持下去。雅婷認為,像這樣認同一個家,有時候不一定會得到什麼樣的回報,而只是相信必須要這樣做,而這其實就能夠造成某種改變。 

蕭戎認為,其實我們也很可以從戰爭片來理解《可可西里》,戰爭中心理負擔最重的常常是負責帶領士兵的長官,他必須負責指揮、調度,而更真確地說,他在某種程度上必須負責他所帶領的每一個士兵的性命,而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以致於一個經驗越老到的長官,他常常就得面臨越多人的犧牲。而那巡山隊隊長的心境或許也是如此,於是,蕭戎認為他先前提到的那種、因為可能或必須犧牲隊員而會持續出現在那隊長心裡的對於「意義」的探問,其實應該是會頻繁出現的。 

而事實上我們也相信那隊長一定有某個理由來讓他做出犧牲隊員、或甚至是販賣羊毛的決定,保護藏羚羊絕對不是那隊長的一種情緒性的喜好──會隨著心情好壞而有不同變化──而已,那一定是他擁有某種強大的信念。事實上,我們從他願意讓記者來報導保育藏羚羊的行動也可以知道,他其實是希望去說服人們一起來關注與保護藏羚羊的。這樣,那信念必定不是任意的,那信念其實是必須經得起檢視的。 

而就如先前已然提到的,蕭戎認為,我們其實也很可以從另一種角度來認識到去探問「那信念究竟如何能夠是合理的」的重要性,但偏偏這種認識常常是要在實際行動與生活經驗中才能得到的。以我們目前所在討論的這個主題為例,「保育」其實常常是要人們做出犧牲的,而這犧牲有各色各樣,例如──我們姑且不論其合理與否──某些西方人會以裸體來抗議皮草的消費,但為了動物而裸露身體、這對東方人來說很可能是難以接受的,它在某個意義上對我們來說是犧牲太大了。而或許《可可西里》正能夠幫助我們來沈澱那種對於保育行動的表面理解:我們常常覺得愛動物很容易,但這或許是因為我們愛得還不夠多、又或許是因為其實我們離嚴峻的動物議題還很遠,以致於我們還很難感受到實踐保育的嚴肅性。 

舉例來說,台南有一位女教授投入反對興建有污染水源之虞的垃圾掩埋場的運動,結果卻遭到黑道的暴力攻擊,而像這樣的事件其實就很鮮明地告訴了我們,環境保護與生態保育其實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它也絕非只是我們輕鬆地喊喊口號、跟隨著潮流虛應故事一下而已;相反的,參與在這些行動的過程中常常是要忍受相當多的痛苦的。對此,或許是因為我們所投入、犧牲的都還不夠多,以致於我們很可能在這樣的理解上存在著困難。但是,假若我們有一天真的走到這一步,我們就會非常不耐煩地問: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我要付出這麼多?並且為什麼我付出了這麼多,它看似都沒有什麼等值的回報?而這或許就是《可可西里》其模糊之處所能帶給我們的啟示,因為我們正是如此不解為什麼他們能夠做出這樣的犧牲。事實上,面對如此重大的犧牲,持續地去思索那意義的問題應是必要的,那意義的解答或許就是我們有一天也願意做出如此犧牲時的根本理由。

更多文章請見方濟電影院Blog:http://porziuncola-cinema.blogspot.com/

瀏覽數: